然从小巷冲出来的卡车撞倒,颅骨骨折,当场死亡。全家人顿时束手无策,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应该给鹿苑寺发一封电报,这时已经是出事后的第二天下午了。
&esp;&esp;我流下了泪水,父亲去世时我都不曾流过泪。这是因为与父亲的去世相比,鹤川的去世对我来说更加重要。自从与柏木结识之后,我与鹤川之间多少有些疏远了。现在失去了他,让我更加明白,我与白昼的光明世界之间联系的一缕细丝,因为他的死亡而彻底断开了。我为失去的白昼,为失去的光明,为失去的夏天而流泪!
&esp;&esp;我想飞到东京去吊唁。但是我太穷了。老师每个月给我的零花钱最多只有五百元。母亲本来就穷,一年最多寄一两次钱给我,每次两三百元。母亲处理完家产,寄居在伽佐郡的伯父家,也是因为在父亲去世之后,她只靠施主每月捐献的不到五百元的救济米,以及政府发的极少的补贴,已经无法维持生活了。
&esp;&esp;我没能见到鹤川的遗体,也没能去到他的葬礼现场,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接受鹤川已经死亡的事实。曾经他那穿着白衬衫,在树缝中洒落的阳光照耀下泛起涟漪的腹部,如今又在我眼前燃烧。谁能想到像他这种专门为光明打造的、最适合光明的肉体与精神,会被放到墓土中埋葬起来安息呢?在他身上看不到丝毫夭折的前兆,天生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,一点儿都不具备类似死亡的因素。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导致他突然去世的吧。就如同血统纯正的动物的生命一样脆弱,鹤川既然只是生的纯粹的部分所制造,所以才缺少对抗死亡的法术吧。我却和他相反,应遭到诅咒的寿命却好像获得了某种保护。
&esp;&esp;他居住在一个结构透明的世界中。对我来说,这个透明的结构就是一个难解的谜。这个谜因为他的死亡,而更加恐怖了。从小巷驶出的卡车,撞碎了这个透明的世界,犹如撞到了一尘不染的玻璃上。鹤川并非死于疾病,他自身与这个比喻是相符的。所谓车祸这种纯粹的死亡,确实与他那极其纯粹的生的结构十分相符。因为刹那间的冲撞,他的生与死融合在了一起。这是快速的化学作用……毋庸置疑,那个无影无踪的奇怪的青年,只有通过这种过激的方法才能令自己的影子与自己的死相结合。
&esp;&esp;可以断定,即使鹤川居住在一个充满明朗的感情与善意的世界中,他也并非靠着误解与乐观的判断居住在那里的。他那颗在这个世界不值一提的堂堂正正的心,被一种力量、一种坚实的柔韧性所保护,这便成了他运动的准则。我那阴暗的感情被他逐一翻译成明朗的感情,他的这种做法极其正确。他的光明,在各个角落与我的阴暗相呼应,显出很详细的对照。因此,我有时候免不了怀疑鹤川是不是也如实地体验过我的心理。事实并非如此!他的世界中的光明是单纯的,也是偏执的,他建立了他自身的精细的体系,其精密程度可能与恶的精密程度更接近。如果他坚持不懈的肉体力量无法不停地支撑着它而运动,那么这个光明的透明的世界就会忽然崩塌。他无所畏惧地向前奔跑着。于是他的身体被卡车碾压了。
&esp;&esp;鹤川明媚的容颜、修长的身躯,确实让别人有好感,现在这些都消失了,但是我又被其吸引到了关于人类可视部分的神秘的思考中。我认为只要是我们能够看到的存在的东西,都在那散发光明,这是多么匪夷所思呀!我感觉,精神因为想具备这样朴实的实在感,而向肉体学习的东西还不知道有多少。常言说得好,禅以无相为体,清楚自己的内心是虚无缥缈的东西,即人们常讲的见性[20]。但是,可以如实地见到无相的能力,只怕对待形态的魅力一定得是极度敏锐的。无法用无私的敏锐看待形与相的人,又如何能够那样清晰地发现和了解无形与无相呢?因此,像鹤川这样只是存在便光彩夺目的人,并且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人,可以叫作以生为生的人。此时,他早已离世,这样清楚的形态,确切地说就是不清楚的无形的形态最明确的比喻,实际上他的实在感便是无形的虚无的更加实在的模型,他这个人恐怕只是这样的比喻罢了。比如,他与五月的花丛十分相似,并且十分相配,这并非其他原因,而正是表现于五月的猝然而逝,他的灵柩即将被花儿掩盖,两者达到了极端的和谐。
&esp;&esp;无论如何,我的生中没有鹤川的生中那般坚定的象征性。就是因为这样,他对我来说才十分重要。还有最让人感到嫉妒的是,他的一生中都不曾有过我这种意识,负担着独特性或者单独的使命的意识。而正是这样的独特性剥夺了生的象征性,剥夺了能够令他的人生比喻成其他某种东西的象征性,从而也剥夺了生的拓展与共同性,导致其变成了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孤独的源头。这是匪夷所思的事情。我甚至也失去了虚无的共同性。
&esp;&esp;我再次变得孤单。之后,我再也没有和房东姑娘见过面,与柏木也生疏了。虽然我仍旧被柏木的生活方式所吸引,可是我或多或少也有点抵触,即使并非出自自己的本意,但是仍旧是疏远了,因为我